文/馬秀櫻,58級
獨背殘陽上小樓,
誰家玉笛韻偏幽。
一行白雁遙天暮,
幾點黃花滿地秋。
驚節序,嘆沉浮,
穠華如夢水東流。
人間所事堪惆悵,
莫向橫塘問舊遊。〈納蘭容若〉
昭平囑我為「南女50年」作一小文,想我我高中時代一如白衣黑裙,色調簡單平凡。只是時光易逝,還能在半世紀後與同窗舊遊相見,是上天恩賜,是福氣的冕旒,能不珍惜?
那年,我是岸內糖廠子弟裡唯一考上台南女中的孩子。我的歡喜,爸媽的驕傲不可言喻。尤其爸爸,逢人總要吹噓一番,我也薰薰然,想著,就要進府城最有氣質的學校,常常在幻想中微笑。
我家與南女距離遙遠,爸爸說,就寄宿台南吧!於是幫我買了小書桌,檯燈…一些日常用品,然後就和沈梅瑛寄居在她開元路姑姑家。每天晚餐後是難捱時刻,梅瑛與姑姑一家人親切談笑風生,我卻陌生憋扭不自在。趕緊躲回房間,流著想念家的眼淚。中秋過後,再也不忍耐了!爸爸只得又來幫我搬回家,於是開始了我的漫漫通學路。
那時,住在【鹽水】岸糖宿舍,每早要搭5點50分小火車到新營,再換乘火車到台南,下車後,匆匆騎上腳踏車趕到南女,喘口氣之餘,鐘聲已響,催促著上課,真是舟車勞頓,疲於奔命啊!
感恩學校真體貼,通學生可免升降旗,免早自修,免掃地,免各項集會活動……於是通學生好似化外之民,我與同學們就交流少,談話少,聚會更少。
我的南女時光除了上課讀書就是坐車通學,既沒有少女情懷,也沒有浪漫綺想,只有些無奈,也有些兒寂寞。於是,我常一卷在握,流連在排球場邊的蓮霧樹下。
蓮霧樹葉有種特殊的香氣,是我愛聞的氣味,糖廠宿舍栽種好多,它讓我有置身我家屋旁的錯覺。自由活動課時,整個操場是流動的青春,但我珍惜寶貴時光,總約著好友芳玉在樹下讀書。她愛算數學,我特別偏文史,看累了!我們會抬頭相視一笑,那就是會心了,你覺得,學海中不是只有你苦做舟而已!
一篇古文,一個朝代,我竟能在樹下轉眼的光陰裡背熟翻盡,了然胸臆,當時記憶力真好啊!蓮霧結果紅了幾回,離開女中的腳步愈發近了!芳玉說她要考丁組,我卻已篤定在文學園中或歷史路上踅行,就交給上天為我抉擇吧!
蘭舟催發,同學們都為進大學而埋頭伏案,紅樓絃歌漸漸縹緲,揮手再見時,我與芳玉約定,放榜時,再回母校給老師謝恩。
我們真的回來,考上大學的腳步無比輕快,但也只謝過國文趙庶康老師。
他老人家見我倆還清湯掛麵,笑說「該把頭髮燙了,換雙高跟鞋,也可以擦口紅喔!」,趙老師說話的模樣兒我至今難忘,他總是關心我,鼓勵我,也許看出我當時孤單的沉默,或者是一分對國文執著吧!
大學後,與芳玉也因相距南北而疏離,再後來更是音訊杳然。而南女的那些空泛記憶就沉入心底,甚至泛不起一絲漣漪。
而今,眨眼50年,再來細數從前,我告訴自己,同學舊遊能幾年?南女曾哺育我青青時光,同學也伴我西窗翦燭,都是生命中的歷歷痕跡呀!
穠華如夢,致我南女永不老!致我同窗願常青。謝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