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師的「氣口」

文/楊美紅,83級

教師節前夕,回憶起在臺南女中求學時的幾位老師,翻找老照片,發現相本裡只有幾張大合照,那時陸弘道導師要同學們自行安排校外活動,於是這一班有了阿里山坐小火車的回憶。當時所有的旅行都是由幾位熱心能幹的同學分工進行,在沒有網路手機的年代,事前事後的聯絡充分,兩天一夜阿里山看神木、搭小火車的旅行相當圓滿,同學們透過聯繫、安排,早早學到了日後各領域都需具備的辦事技能。

陸弘道導師 (前排左五)參加學生 自行安排的戶 外活動
陸弘道導師 (前排左五)參加學生 自行安排的戶 外活動

當年班上臥虎藏龍,同學們都十分優秀,導師的教學風格,以今天的眼光來看,大約是自由放任的那款。

陸老師和師母都於南女任教,印象中會在課後會拿著網球拍去運動。平日看到老師都是穿著短褲、運動鞋,很是精神抖擻的健康形象,但在拒抽二手菸已逐漸為全民氛圍的年代,會自己找地方抽菸的老師,偶爾也會在課堂上抱怨在家被眾多女兒們嫌棄的日常對話。

好比性格不羈的他會說,房子是我買的,為什麼不能抽菸?這種「氣口」與調調真的很manlocal到像臺南路邊抽菸的阿伯。多年後,當我聽著謝銘祐跟臺南有關的音樂時,不知為何也會想起陸老師上課時用臺語教數學,然後問底下同學有沒有聽不懂臺語的畫面。

230年前是少有老師用臺語授課的年代,同時卻也是本土認同意識逐漸熱絡的1990年代,頗有個性的陸老師的確很臺南味,在性格裡有種忠於自我、沉穩自信的特質。例如每天早自修,教室總是像菜市場一樣鬧哄哄,還曾被路過的校長大力拍門制止。但事後陸老師並沒有對我們說什麼,似乎管理秩序的經營法則,他是聽過就算,不怎麼在意。

又或許要求女性要乖、要安靜,要接受他人給予的刻版印象,並不符他的教學理念,也不符他對我們(或是自己)的期待。而且用臺語授課照理說應該也會被投訴,但他就想試一試。

他在校園裡某種特立獨行的調調,不在乎他人眼光的老菸槍,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女校的學生。多年後,我逐漸理解到:「女性若始終活在別人的眼光下,若不培養抗壓力,又怎能活出自我?」說也奇怪,我總會想起這位老師。

又因為成績不好,偶爾被老師叫到走廊上講話,他也是頗為內斂細緻,話大抵說一半、點一下,聰明的孩子似乎就能懂他想提點的是什麼。欲言又止、顧慮女學生感受的他,又與大喇喇的不羈形象有著反差。

在班上眾多科任老師裡,我們有好多位優質的熟男老師。物理老師林柳生,個性溫文爾雅,他與班上的化學、英文老師都是走氣質優雅的熟男路線,深受班上同學愛戴。

林柳生老師
林柳生老師

儘管林老師個性溫和,上課也很認真,但真正對物理感興趣的學生似乎寥寥可數,有人早已夢遊周公,也有人翻著課外書,但林老師從沒發過脾氣。

有次林老師見眾多女弟子昏昏欲睡,他突然在黑板上寫了古典詩詞,並問班上同學說,有無聽過用臺語念古典詩,只見眾人搖頭。

林老師便說,「既然大家沒聽過,那我就念給大家聽聽,我小時候都是用臺語背誦古典詩的喔。」

「什麼?竟然可以用臺語念古典詩?」

雖然大家都在臺南長大,但對於70年代出生長大的我而言,從小到大的環境裡或許有臺語的日常對話,但並沒有聽人用臺語吟詩作對的經驗。殊不知臺語因著音韻的複雜多變,其吟詩作對的風雅與韻味更勝國語。在那堂課裡,林老師已經不是教著新穎現代的物理學,而是為我們打開一扇文藝與歷史之窗,重新窺見在語言政策打壓下,我們從未見過的人文風景。

如果問我南女的老師最大的特色,我印象中都和語言有關,或許這是臺南非常獨特的「氣口」所致。

雖然多年後早就忘了課堂上到底學了什麼,但性格迥然不同的老師,卻是在青春年代印象深刻的風景,他們從未談到過去與他們的上一代,但從他們的身上我卻看到走過歷史的臺南人。